重回唐山 ——唐山大地震36年随想
迟浩田
编者按：前不久，中共中央原政治局委员、中央军委原副主席、原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迟浩田同志莅临唐山视察，结合所见所闻所感，撰写了《重回唐山》的纪念文章。文章以饱含深情的笔触，深切追忆了当年众志成城的救灾场景，热情讴歌了英勇顽强的唐山人民，全面展现了震后新唐山的沧海巨变和无限美好的发展前景。迟浩田同志当年曾亲自参与指挥唐山的抗震救灾，之后，又多次来唐视察指导工作，对唐山人民充满了炽热的感情，对唐山发展寄予了殷切的希望。省委书记、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张庆黎学习此文后写下感言。现将《重回唐山》一文和张庆黎书记的感言一并刊发。希望全市广大干部群众深刻领会，并将其转化为抢抓机遇、应对挑战，推动唐山加速发展、跨越发展的强大动力和实际行动，为实现科学发展、争先进位、走在全省改革发展前面的宏伟目标而不懈奋斗!
环渤海新闻网专稿 从小就听人说：“七十三、八十四，阎王不叫自己去!”孔夫子活到七十三，孟夫子活到八十四，这是至圣、亚圣的寿龄，你凡人再长寿也不会超过圣人。可是，我这个凡人不知不觉已到八十四岁了。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后，曾患过两次重病，已经走到阎王殿门口，却被可爱的白衣天使拉回来了。人上了年纪，记忆力衰退得很快。一生经历了很多重大事件，大都在脑海中逐渐模糊了，但惟独对唐山大地震记忆犹新，刻骨铭心!
三十六年过去，弹指一挥间。每年的那个时刻，脑海里的电影都会开播。36年前仲夏那个黑色拂晓，随着大地的一阵剧烈抖动，一个百万人口的工业重镇，瞬间被夷为平地，24万鲜活的生命倾刻消逝在断壁残垣中。7月29日，我受命急赴灾区组织部队抗震救灾。震后的唐山惨不忍睹，铁轨扭曲，桥梁折断，大地开裂，房屋倒塌，尸横遍野。目睹一堆堆断壁残垣、一个个血腥场面，听着一声声凄厉呼唤、一阵阵揪心嘶咽，我作为一名老兵，参加过许多重大战役战斗，无数次目睹战争的残酷场面，但来自大自然如此惨烈的破坏景象，还是第一次看到。我这个不轻易流泪的人，也禁不住落泪了。我们在唐山机场搭起一顶简陋的帐篷，支起两张断腿的桌子，摊开一张军用地图，喝着游泳池里的水，啃着冷馒头，开始了调兵遣将。唐山机场在地震中遭受重创，导航设备全部损坏，空勤官兵用目测指挥千余架飞机安全起降，危急时刻，打通了抢险救援的空中通道。一场抢夺生命的战斗，在废墟中打响。指战员们发出了“把生的希望让给群众，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”的誓言，忍饥渴、冒余震、攀危楼、钻险洞，哪里有呼救声就冲向哪里，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解放军的身影。当时，由于行动匆忙，对灾情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足，多数部队没有携带机械设备，指战员们就用双手扒碎石、掀楼板、扯钢筋。许多官兵十指血肉模糊，指甲剥落。我在现场目睹了与死神搏斗8天的王树斌、被压在楼底层13天的卢桂兰最终获救，这是抗震救灾的奇迹，也是人类生命史的奇迹。1992年夏，王树斌、卢桂兰应中央电视台和《中国减灾报》之邀，赴京参加联合国国际减灾十周年纪念活动，我专程到中国地震局看望，紧握双手，感慨万千，再一次感受到他们的生命力是如此坚强!卢桂兰和我同庚，只比我大几个月，我一直亲切地叫她卢大姐。没想到她几年后因病离世，我心痛不已。
震后，西方国家曾有人断言： “唐山将从此在中国的地图上消失”。然而，他们的预言很快便宣告破产!震后的第二天晚上，全城一片漆黑。突然，在一条小路旁的树枝上亮起了一盏耀眼的灯，这盏灯是用从废墟中扒出的手摇发电机点燃的。这盏灯，给黑夜带来了光明，也给唐山人民带来了希望和信念。废墟中，忽然传出悠扬的琴声，那是几个盲人幸存者修复被砸坏的乐器，弹出了舒缓动人的旋律，给苦难中的人们带来了温暖和慰藉。泰山压顶不弯腰，军民携手，向大自然宣战，重建新唐山。灾难深重的唐山人，无泪，无怨，他们掩埋好亲人的尸体，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震后重建。印刷厂的工人从废墟中捡回大小不一残缺不全的铅字，挖出机器，印出了震后第一份《唐山劳动日报》，吹响了重建家园的号角。电厂工人发出第一度电，钢厂工人炼出第一炉钢，煤矿工人挖出第一铲煤，陶瓷厂工人烧出第一窑瓷，第一座桥梁修复，第一所医院接诊，第一个商场开业……这一个个“第一”弥足珍贵，是在破坏殆尽的废墟上，从零开始。全国各地的救援物资，源源不断运到唐山，万众一心，共克时艰。唐山人民同全国军民一起，用汗水、鲜血和生命，铸就了“公而忘私、患难与共、百折不挠、勇往直前”的抗震精神，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，是“中华民族之魂”。
重建中，出现了极不和谐的音调。“四人帮”天良丧尽，竟说“抹掉个唐山算得了什么”，要人们“在废墟上批邓”，一再叫嚣：“不管东西南北震，不能干扰批邓”。灾祸压不倒，淫威吓不倒，唐山人民和部队指战员以特殊的方式抗争，没人理会那颠倒黑白的胡说八道。重建中，也有遗憾。对国际社会的援助，我们一概拒绝，美其名曰“堂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，内无内债，外无外债，要自力更生，用不着别人支援”。我们当时也为此激动、鼓掌。其实，这是一种狭隘的观念，我们也曾经慷慨地支援过别人，“一方有难，八方支援”，是人类共有的同情心。32年后的汶川大地震，我们张开臂膀，接纳了世界各国的人道主义救援，也接纳了友谊。
10月7日，我奉命回京[注1]。我在唐山度过了终生难忘的70天，那是血与火的70天，惊心动魄的70天，刻骨铭心的70天。这一切，都仿佛是在昨天……
36年后，我重回唐山。市领导对我这个曾经参加过抗震救灾的老兵十分热情，陪我游览市区，介绍情况。我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往日的记忆，却怎么也找不到昔日的容颜。当年黑水流溢、飞灰蔽日的坍塌矿区，如今变成了绿树成荫、草坪滴翠、碧波荡漾、鸟语花香的南湖公园。我恍惚，是不是误入了江南水乡、杭州西湖?当年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断墙残垣，垃圾废墟，如今变成一条条宽阔整洁的通衢大道，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。我迷惑，这就是唐山？我蓦然发现，一个全新的唐山，已经屹立在渤海之滨。
历史上的唐山，物华天宝，人杰地灵。山始大成名，华夏游子根；皇陵昭于世，红学始祖地；三花冠九州，先驱励后人。菩提岛景忠山，曹妃甸金银滩，钢都煤都瓷都美名传。“红灯照”“义和团”，揭竿御辱敌胆寒；节振国李运昌，冀东举义杀敌顽；宋邓支队[注2]进敌后，抗日烽火遍地燃。“当代愚公”战天地，青石板上创高产；王国藩“穷棒子”，精神力量薪火传。
今日的唐山，凤凰涅磐、浴火重生，科学发展、和谐发展。唐山人民正以博大的胸怀、睿智的眼光、惊人的胆略，打造未来之城、创新之城、生态之城、幸福之城。今日的唐山，传统与现代交相映辉，人与自然和谐相伴。湖水、绿地、花草、鱼禽、森林，一幅天然美景，一部艺术画卷。昔日荒岛曹妃甸，如今科学发展的试验田，大码头、大钢铁、大化工、大电能，一鸣惊人天下知。宏伟的科技创新工程，让资源优势插上了腾飞的翅膀。一个更加辉煌壮丽、璀璨夺目的崭新唐山，正盘马弯弓、蓄势待发。我们已经听到，唐山由工业文明走向生态文明的铿锵脚步；我们已经看到，唐山由历史向现代转型的出征风帆。新唐山，引领时代新理念，“世界一流、 中国气派”的国际示范城正孕育在渤海湾。
唐山，是一座英雄的城市!唐山人民，是伟大的人民，气壮山河的人民，无私无畏的人民，顽强不屈的人民，能够忍受千辛万苦、战胜各种困难的人民，是中华民族的缩影。唐山人民已经将一个耀眼的明珠，镶嵌在渤海湾!啊，我为你欣喜，新唐山；我为你祝福，英雄的唐山人民!我深信， 明天的唐山一定会更加美好!
注1：1976年10月6日，党中央一举粉碎“四人帮”后，作者10月7日接到中央紧急通知，离开唐山回京，奉命接管人民日报社。
注2：指抗日战争时期活跃在冀东地区的八路军第四支队，宋时轮任司令员，邓华任政治委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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